【文炼太芥】热症良药
【文炼太芥】热症良药
*生前描写皆为虚构，全是幻想
*私设众多，OOC预警
*太宰治中心向
一
即便已入夏，弘前的气候也常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刻送来寒意。
昨天夜里突如其来下了场雨。此刻的庭前绿池被打落的树叶搅得一团糟，岸边无人问津的青苔倒因此显出一股湿漉漉的勃勃生气来。
津岛修治恍惚看见卧房矮桌的叠叠报纸上正颜色突兀地夹着一张纸条。
不用细读便可知大概，无非是措辞温和地嘱咐他晚起后的用餐事宜云云。
这家人对他的态度一直含着种彬彬有礼的温柔。只在近日，原本可算恰到好处的疏离，却渐渐向着小心翼翼的方向愈演愈烈。女主人时常在温声问候他时露出些欲言又止的怜悯情态；就连不苟言笑的男主人，近来也颇为频繁地吐露“若有难处请一定告知”这类听上去如同客套话一样的句子来。
津岛修治对这种过度的在意有种天然的敏感，拿着纸条，只觉上面的字迹都比以往端正整齐了些——倒不如说端正整齐得过了头，仿佛一点旁逸斜支的墨迹就会刺激得神经敏感的阅读者跳向歪门邪道的深渊一般。
他不知自己在何时使人产生了可怜人的错觉，竟教人对他生起了些如履薄冰的善意来。
津岛修治一时觉得可笑，又的确感到腹中有种空虚的刺痛；然而左脚甫一伸直试图起立，却立下被一种酸软无力的痛感袭击，他又头晕目眩地坐倒在地。
或许是连日不规律的饮食使得他有些低血糖了。
津岛修治想到橱柜里有几方巧克力饼。那是男主人的同窗拜访时送来的伴手礼。女主人打开了包装精美的金属方盒，露出里面形状别致的点心分发给了众人。不知为何，平日对他人好意往往秉持“却之不恭”信念的津岛修治却罕见地婉拒了递到他手边的巧克力饼。细细想来，这一切令他无所适从的氛围，也是自那天开始的。
眼下腹中空茫的状态容不得他再挑三拣四。竭力扶着矮桌站起后，他只得摇摇晃晃倚到墙边，虚乏无力地朝着壁橱靠过去。
他感到自己像是被手艺生疏的刽子手斩了一刀，脑袋不幸地未能滚落到地，仍然被血肉筋骨拉扯着躯干；但藕断丝连的一点神经，也容不得他头脑清晰地思考下去，只有头重脚轻感笼罩着他。他跌跌撞撞地从刑场爬起，仿佛在向谁求救，趁着鲜血未流干，或及早缝上他的头颅，或干脆利落地给他痛快。
铁盒中还留有一大半的巧克力饼，他得救似的，夹起一块慢慢咀嚼。干燥的表皮之下，松动的粉末有种湿润的柔软。他停下咀嚼的动作，感到舌尖蔓延开一股淡淡的腥涩。他强迫自己咽下，又咬了一口。这一口囫囵吞咽，草草下肚，腥涩的异味倒成了先前的错觉。
二
潺潺的水流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恒定不变的频率反倒成了一种恼人的安静来。
他首先被这种恼人的安静惊醒，其次才是鼎沸的人声。
他睁眼看见了摇摇晃晃的柳树，和远处摇摇晃晃的白墙瓦房。下一秒他被人推搡着上了岸，才发觉此前一直躺在河中小舟上。此刻目的地已到，他正被一位长相清秀却打扮奇异的丽人挽着臂膀。对方似乎在抱怨些什么，陌生模糊的语句里，娇嗔的语调却是举世共通的。
白墙瓦房之间又有些红色砖墙互相掩映，是不伦不类的西洋建筑。
脚下的石板并非平整的柏油路，他险些滑了脚，眼前迷雾中只有身旁这位丽人如影随形，借着巧劲儿扶了他一把。
人声在前方嘈切不堪，充满了兴奋期待的情绪。
这一切都是陌生的，津岛修治实在想不到这样浓雾弥漫又露重湿滑的危险天气里，究竟有什么理由教这么多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
“您不知道吗？今天这里可有好热闹看了！”丽人的词句又在此时明朗了起来。
津岛修治本想发问是什么热闹，却开不了口，似乎并不对这具身体有主导权。
丽人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情形随着风中的腥味逐渐清晰起来。
重重叠叠的辫子头挤在一堆长袍马褂上，背对着津岛修治，兴奋地交头接耳；偶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也矜持地踮着脚步朝前伸头，仿佛有什么了不起的新奇名堂正在前面上演。
突然一阵诡异的寂静降临，然后一连串异国方言掷地有声地从前方传来。
津岛修治看到旁边的男人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整个人群随着前方抑扬顿挫的声响往前耸动了几下，他身边一时宽敞了起来。
人们的目光在审判词后的短暂寂静中，愈发显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残忍亮光来。
津岛修治咽下一口唾沫，忽听一阵长刀破风的爽利声响突兀传来。
人群也如久等多时一般，刹那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呐喊。
他心跳得越来越急，灵魂极力跳出这具不受他掌控的身体。
有熟悉的声音在向他呼救。
他不记得在哪里听过这种声音，是冥想时回忆的俳句，还是学校客座中一句离题的幽思。
如同早已在午夜梦回中重复过无数次那样——在灯火明亮的礼堂中、从最后一排竭力踮起脚、越过攒动兴奋的人群、哈欠连天的坐席，望见了芥川龙之介模糊渺小而熠熠生辉的身影……
——津岛修治的灵魂无声尖叫着挣脱丽人皓腕，越过丛丛男须女鬓，终于在汩汩血流的尽头看到了那颗不断翻滚的头颅。
他听见那颗头颅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人生是一条落满了玫瑰花瓣的道路啊，修治君。”
那颗头颅在他面前端端正正停下，可见这位刽子手经验丰富，创口平整毫不拖泥带水，竟连血水喷溅都未能沾染这罪人五官，一切都干净清白得足以让他辨认清晰。
这正是芥川龙之介、凄然微笑着的头颅。
…… ……
突然一块桃酥饼递到他眼前，他悚然回头，身旁又变成了灯光暧昧的旧式古楼。一座铁丝做的鸟笼悬挂自上方，一群花枝招展的美人围在桌边，正掩着唇窃窃笑着，皆好奇地望向他。
一个面目和善的青年对他道：“这块饼饵浸泡了罪人的鲜血。现在要是吃了这个，可以免病消灾。”
津岛修治盯着眼前黑红色的饼饵，似乎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饥渴的欲望从胃中烧到喉咙。他又感到清醒时的那种低血糖般的空虚。
他必得要填饱肚子，他渴望这块饼饵。
身侧一位身着黑装头戴玉兰的美人正小心翼翼地含着漂亮牙齿，细细咬下一块来。
她细细地咀嚼着，开口道：我高兴地品尝着爱人的鲜血。
津岛修治在耳鸣间，看到青年的笑脸逐渐扭曲成了现实中寄宿家庭的女主人，她正在客厅里高高兴兴地分发着巧克力饼，慈爱的脸上挂着非同寻常的笑意。
津岛修治彼时口是心非地答道：“不，谢谢，我不爱吃这个。”
女主人却不像现实中那样踌躇着收回，反而将手往前一推，直接送进他手中，笑声逐渐尖锐起来：
“不要撒谎了修治君，你一个人的时候不是对它上瘾了一般无比着迷吗？”
津岛修治的心脏因此突突狂跳起来。
可眼前女主人的脸复又变成了南国丽人的面孔。
她俯身从红色砖房前的刑场上捡起了鲜血浸透的饼饵。
她玲珑白皙的脚下是脏污的血痕，身旁是芥川龙之介漆黑的颅顶。
“来，你不是很想要吗？”南国丽人的话语如梵音嗡鸣。
“芥川龙之介就在这里。”
…… ……
津岛修治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身下是干燥柔软的棉被，耳畔是熟悉温和的乡音。侧头，窗外是弘前的风景，昨夜的大雨还留下了湿润的痕迹。
“……怎么不早早扔掉，害得淋雨发烧的修治君还不小心吃了过期食物，真可怜……”他听到房间外的女主人正在轻声抱怨。
然后他听见壁橱被打开，铁盒与木板撞击的轻微声响传来。
津岛修治撑起身子愣在原地，身旁照顾他的男主人见他醒来，欣慰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扶他躺下，却突然被这病中青年蛮力挣开，眼见着对方急匆匆掀开薄被，跌跌撞撞冲出了房间。
津岛修治几乎失礼地从对方手中夺过铁盒，抓起巧克力饼，细细咀嚼起来。
女主人被他吓了一跳，急忙温声道：修治君，这个已经坏掉了，不能再吃了。
津岛修治摇摇头，仍然沉默地咀嚼着，抱着铁盒慢慢走回了卧房。
矮桌上的纸条落到了地上，露出报纸日期，似乎也已过期许久。
他突然感到喉头哽咽，险些将饼干吐了出来。
——那一天男主人的同窗来访，客客气气地带着伴手礼和随手从站台取来的报纸。
报纸或许曾被他用作擦手之用，有些狼狈地褶皱着蜷缩在一旁。
十八岁的津岛修治在客席无聊间翻动着报纸，目光突然落到某一版上抢眼的讣告。
芥川龙之介的名字第一次在他眼前，同这样残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最后两块饼干在他喉咙里卡住，若有若无的腥涩气息和哽咽声对峙着，抵死不让。
那位发间有玉兰清香的女子仿佛在他耳边说话。她说，我高兴地品尝着爱人的血液。
自此爱人的鲜血将在我的身体里温热，永不会冷却。
我滚烫他便滚烫；
我活着他便活着；
我离去，他才会随我而去。
津岛修治眼盈泪水，将巧克力饼尽数咽下，感到一种饱胀的酸涩和幸福感，几乎要从喉咙中溢出。
此时他面色苍白却双眼明亮，四肢乏力却突然挺起了脊背，仿佛爱人近在眼前，要刻意保有些男子气概一样。浑身钝痛都抽丝而去。
这场夏日热症最终不治而愈。
三
太宰治沿着晶莹的蛛丝望向下方那张痛苦却勉励微笑着的脸。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那些热烈却愚蠢的胡话一股脑儿的从他嘴巴里溜了出去。他好像再次对身体失去了掌控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绝境中居然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若非时机不许，太宰治简直想抓着对方的手贴到心脏，让他切实感受到自己胸腔下，与他若何一契的脉动。
我的身体里流着芥川老师的血。
太宰治右手紧攥，失神地对着下方的芥川龙之介一遍遍呢喃。南国女子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回荡。
我滚烫你便滚烫。我活着你便活着。
只有我死去，你才有机会死去。
——End——
灵感来自：
芥川龙之介《上海游记》、《湖南的扇子》
NHK传记片《异乡人：上海的芥川龙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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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3更新
看来灵感来源还得更详细一些才能避免误会
“人生是一条落满玫瑰花瓣的道路”出自芥川龙之介的《上海游记》；
津岛修治发烧后的整个梦境都基于芥川龙之介《湖南的扇子》，包括面目和善的青年谭永年、南国丽人玉兰与含芳、被砍头的黄老爷、啖食人血桃酥的情节；但情感氛围更多来自NHK的传记片《异乡人：上海的芥川龙之介》。
这下应该够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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